昆明府。
“欽差大人,時間間隔太久,證據都被毀滅了。
就連棺材裡躺著的屍體,是不是劉巡撫本人,也是一個未知數。
案子,著實查不下去啊!”
中年官員忍不住叫苦道。
距離雲南巡撫暴斃,時間都過去了半年。
不光找不到死亡現場,連巡撫身邊的師爺、仆役、丫鬟、家丁,也是一個都找不到。
仿佛一夜之間,巡撫身邊人,全部都從人間蒸發了。
天下這麼大,想要把這些人從茫茫人海中找出來,不比大海撈針容易。
“查不查來,也必須查。
本官這次下來,就是追查此案的。
如果沒有一個結果,怎麼回去交差!”
曹星文果斷拒絕道。
倘若可以和稀泥,何必讓他這位刑部侍郎,親自擔任欽差下來調查。
清流黨需要借題發揮,皇帝想要趁機敲打一下勳貴係。
作為執行者,曹星文必須做出成績來。
“欽差大人,查案需要證據。
現在什麼都沒有,就算想要追查,也不知從何處下手。
要不然我們換個調查方向,比如追查一下戰爭爆發原因。
暹羅王國和緬甸王國都送來了國書,他們兩家都結束戰爭,不如先把此事落實了。
能夠用外交手段穩定南疆,同樣是大功一件。”
中年官員委婉的提議道。
如果把雲南巡撫之死的罪名,扣在緬甸人身上,證據馬上就會冒出一大堆。
隻要不追究其細節,完全可以視為證據,帶回京師交差。
怎奈欽差盯上了黔國公府,一下子讓調查陷入僵局。
給緬甸人扣帽子、扔黑鍋,他們沒有能力到皇帝麵前辯駁,但黔國公府可以。
哪怕全都是實打實的證據,隻要有任何一點瑕疵,都定不了人家的罪。
勳貴係在朝堂上掌控了話語權,涉及到勳貴的案件必須注重細節,不能留下任何疏漏。
相較於查案,還是結束戰爭更容易。
無論是緬甸王國,還是暹羅王國都不想打下去,提出的停止條件僅限於恢複戰爭疆域。
“和宏啊,你也是老刑偵了。
破獲的大案不計其數,立下了不少功勞。
知道自己為何一直推官位置上徘徊,遲遲升不上去麼?”
曹星文平靜的問道。
他本人不擅長破案,這次南下,本身就是苦差事。
想要做出成績來,必須靠下麵的人賣命。
以往他看都不看一眼的和宏,現在卻成了心腹肱骨,必須施恩拉攏。
“下官愚昧,還請大人指點!”
和宏聲音顫抖的說道。
在推官位置上一乾二十年,期間無數同僚都升了上去,就剩下他原地踏步。
其中大部分的功績,都不及他的零頭。
原本以為是朝中沒有後台,後麵發現一些沒後台的同僚,一樣升了上去。
儘管仕途更艱難一些,可終歸在進步,唯獨他自己紋絲不動。
“非常簡單,你沒有看清問題的本質。
作為欽差大臣,接收暹羅王國和緬甸王國的國書,沒有任何問題。
可結束這場戰爭,那就牽扯的大了。
彆看現在緬甸人和暹羅人,都十分的乖巧聽話,沒準戰爭剛結束他們就變了臉。
蠻夷之人,從來不講信譽。
如果由本官宣布結束戰爭,後續戰火重新燃起,那麼本欽差也要跟著擔責。
何況現在宣布結束戰爭,還要得罪漢水侯。
相較於頹勢儘顯的黔國公府,漢水侯正處於如日中天的時候,手中能夠調動的資源比黔國公府多得多。
暹羅王國的事情,明眼人都知道,這是安南都護府主動發起的戰爭。
可這又能怎麼樣?
難不成本欽差,為了暹羅人的公道,就要和漢水侯結仇,同朝中的首輔和次輔站在對立麵?”
曹星文語重心長的解釋道。
在官場上混,要學會難得糊塗。
他這位欽差,奉命南下是查雲南巡撫暴斃案的,不是替暹羅王國伸冤的。
案子往黔國公身上查沒事,本身從一開始,大家都知道此案大概率是他們乾的。
朝野上下都有思想準備,查出了證據,各方也能接受。
如果牽連到漢水侯身上,那就超越了職權範圍。
無論皇帝,還是清流黨人,都沒把李牧當成目標。
擅自采取行動,那就要獨自承擔政治後果。
安南都護府擅自入侵暹羅王國,看似犯下了重罪,可問題是都護府打贏了。
大虞朝的領土,沒有固定的邊界,最少大虞律上沒有明確規定邊界範圍。
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率土之濱莫非王臣”。
可是出自儒家五經,涉及到道統核心學說,文官集團也必須認賬。
中原王朝對外擴張實在是找不到借口時,就會把這句口號喊出來,充當法理基礎。
牽強是牽強了一些,好歹也是一個借口。
臉皮隻要足夠厚,李牧完全可以說是追擊安南餘孽過程中,士兵們迷了路,誤入暹羅王國。
後麵的戰爭,完全是因為誤會引發的。
宗主國揍藩國,揍了也就揍了。
在勳貴係掌控話語權的時代,大不了涉事將領罰俸幾個月,給外界一個交代。
真正的罪名,還是李牧之前上奏的暹羅入侵內容不實,存在欺君嫌疑。
不過這個罪名,主要看皇帝是否采納。
永寧帝認為是暹羅軍隊先發起進攻的,那麼就不存在任何問題。
結合當前的朝中局勢,皇帝就算想敲打勳貴係,也不能拿李牧這種實力派開刀。
皇帝若是裝糊塗,他這位越權挑起事端的欽差大臣,可就倒了血黴。
“大人,漢水侯碰不得,我們就查黔國公府。
這次緬甸戰爭,爆發的非常離奇,種種跡象都表明有人在幕後策劃。
正好上麵的目標,也是黔國公府,這總不會惹麻煩吧!”
和宏想了想說道。
硬骨頭啃不動,那就捏軟柿子。
進入雲南這些日子,他也查到了黔國公府的許多不法之事。
隻不過這些破事,各地士紳們都在乾,不能用來定罪。
“這正是人家黔國公府想要的。
同雲南巡撫暴斃案相比,其他的罪名,完全不值得一提。
當代黔國公尚未掌權,他們完全可以推說是下麵人乾的,丟出幾個替罪羊事情就結束了。
搞不好死去的雲南巡撫,就是他們準備的替罪羊。
死人不會說話,什麼屎盆子都可以往身上扣。
到時候是你替劉巡撫洗刷冤屈,還是我去替劉巡撫洗刷汙名?”
曹星文沒好氣的說道。
欽差大臣不好當,現在的雲南,到處都是坑。
隨便邁錯一步,都有可能令他萬劫不複。
僅靠他們這麼百八十人,要撼動一家在當地經營了幾百年的國公府,無疑是癡人說夢。
看隔壁的錦衣衛就知道,人家一到地方就選擇躺平。
每天不是勾欄聽曲,就是出去赴各種宴會。
查案什麼的,早就被丟到一邊。
黔國公提供什麼證據,他們就查出什麼結果,主打的就是隨波逐流。
如果不是受限於派係陣營,曹星文也想跟著擺爛。
本質上,朝廷派欽差過來調查,最主要目的就是試探國公府的忠心。
隻要他們忠於朝廷,前麵的事情,都可以揭過。
當然,雲南巡撫不能白死,黔國公府需要為此付出一定的代價。
彆的不說,年年虧損的那些礦山,怎麼也該盈利了。
作為大虞最重要的貨幣供應地,必須增加貨幣供應量。
這些操作,都是從黔國公府身上割肉。
除非找到能拿捏他們的證據,不然很難讓他們做出讓步。
……
黔國公府。
“曹星文那老賊,最近很是活躍,看樣子是打定主意要抓我們的把柄。
跟著他一起過來的推官和宏,查案能力非比尋常。
傳訊過去問話的,全是關鍵性人物。
雖然這些人不知內情,可讓他這麼追查下去,我們把人送去安南都護府的消息,早晚都會暴露出來。”
孟修遠神色凝重的說道。
不怕欽差大臣搞事情,就怕欽差守規矩。
哪怕直接把矛頭對準他們,也好過這種一板一眼的調查。
“暴露就暴露好了,欽差大臣的職權範圍在雲南,手伸不到安南都護府去。
漢水侯府那邊,我們安排人打點過了。
就算曹星文以欽差大臣的身份,向安南都護府行文,漢水侯那邊也不會配合。
仵作驗屍結果,隻會是正常暴斃死亡。
找不到當事人,欽差能夠查出的,都是我們故意放出去的迷霧。
僅憑這些訊息,案子翻不過來。”
孟修仁一臉無所謂的說道。
選擇把人送到安南都護府,就是為了把漢水侯拉上船。
安南地區采礦業才剛起步,一些礦產物資,需要從雲南采購。
雲南深處內陸,同樣有許多物資,需要從鄰省采購。
在共同利益驅使下,兩家具備了合作的基礎。
利益給到了位,幫忙打一下掩護,完全不是問題。
欽差大臣再怎麼位高權重,沒有地方衙門的配合,那就什麼也不是。
“三叔,要不然再嘗試收買一下。
這世上確實有剛正不阿的清官,但曹星文明顯不是。
暹羅王國的國書到了他手中,他選擇了裝糊塗,就足以說明此人也是欺軟怕硬之輩。”
孟厲軒隨即提議道。
暹羅王國的國書和緬甸王國的國書,能夠到欽差大臣手中,自然是他們刻意放水的結果。
沒有國公府的默許,不然兩國的使團,可沒法活著抵達昆明。
放出這麼大的漏子,就是想帶偏欽差的視線。
如果曹星文沒忍住誘惑,貪圖穩定南疆的大功,勢必和漢水侯站在對立麵。
多一家強力盟友下場,他們的處境,將大幅度改變。
“嗯!”
“國公言之有理,確實可以再嘗試一下。
如果能把他們收買過來,那麼所有的問題,都不再是問題。
清流黨人能給的,我們勳貴係,同樣可以給他!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