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回到半遮麵,茶坊的客人們已經散去。
葛招娣送走最後一位客人,順便買了一根糖人進店,插在了櫃台前,又哼著小曲兒,蹦蹦跳跳去了後廚。
正忙著收拾碗碟的孫三娘抬頭看見糖人,眼角不由有些發紅。
趙盼兒領著趙衻進門,正巧看見這一幕,直接朝孫三娘走了過去,拍了下她,柔聲問道:“怎麼了,想你家子方了?”
“你回來啦。”孫三娘苦澀地笑了笑,隨即點點頭:“他從小一看見糖人就走不動路,咱們到東京都這麼久了,也不知道這小冤家現在跟著他爹過得好不好?他個子長得那麼快,也不知道他那比親娘還親的嬸娘,有沒有給他做新衣裳?”
趙盼兒知道孫三娘雖然平日裡閉口不提過去的事,可其實一閒下來,就會想念傅子方,遂輕聲安慰道:“上回換飛錢的人不是說子方他一切都好嗎?子方人還小,難免會犯糊塗,等他再長大點,懂事了,自然便會知錯。等咱們把生意做大了,把他接到東京來好好讀書,你那套太夫人的鳳冠霞帔,肯定少不了。”
孫三娘如今早已不敢奢望著這些,隻能勉強一笑:“借你吉言,可是每回一想到他那會兒鬨著不認我當娘的嘴臉,我的心就堵得厲害。”
“那什麼,我插一句嘴啊。”趙衻上前,說道:“並不是考中進士就能替父母或娘子掙來誥命的,便是考中狀元,能否掙得誥命,都還得看你能不能獲得官家格外的青睞,比如今年的新科狀元沈嘉彥,就沒有獲得誥命的機會。”
趙盼兒沒好氣地拍了下他:“三娘都傷心了,你還這麼說。”
“有時候希望越大,失望越大,你現在告訴三娘,傅子方考中進士,就能為她掙得誥命,雖然能安慰三娘,但傅子方要是沒能考中,或者說就算考中,卻沒能獲得誥命,那不是讓三娘更傷心,有些事情最好一開始就不要抱有希望。”
對於傅子方,趙衻是一點都不看好。
正所謂三歲看老,並不是沒有道理,且不說他貪吃好玩的性子,就說他有奶便是娘的白眼狼本性,以後會不會對孫三娘好,都還得看孫三娘有沒有價值。
趙盼兒沉默,孫三娘則苦笑了一聲:“殿下說得有理,有些事確實不該抱有期待。”
趙衻點點頭:“雖然我隻見過那傅子方一麵,但我不看好他能考中進士,不過你們倒是不用擔心他在錢塘過得好不好,因為我的人已經帶他來京的路上了。”
“啊?”孫三娘驚呼出聲。
趙盼兒則直接問道:“怎麼回事?”
“高家之前查你的消息,派人去了錢塘,然後傅子方就被他們一頓飯,把你的底細給賣了,正好我的人當時也在場,他們便把傅子方帶來了東京,現在就在路上。”趙衻解釋過後,看向孫三娘,淡淡笑道:“孫娘子,正所謂小樹不修不直,有時候光靠罵沒用,還得要打才行。”
孫三娘心頭一慌:“是殿下,等他到東京,我一定好好教訓他。”
趙盼兒想要說兩句話,外頭卻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犬吠聲。
這時,葛招娣也從廚房中跑了出來:“今日買來的狗,這是抓住賊了?”
話音未落,外麵響起了救命的喊聲,三人來不及多說,趕忙跑了出去,然後就見茶坊院內,杜長風被兩隻惡犬追得險象環生。
孫三娘吹響口哨,喝住兩隻皮毛油光鋥亮的大黃狗,和跑在前麵的葛招娣一人拉開了一條一條狗,那大黃狗一來就抓住了壞人,正興奮的搖著尾巴,好似在跟孫三娘和葛招娣邀功。
“什麼情況?”趙盼兒一臉迷糊的問道。
“今日杜長風來找麻煩,招娣就去買了兩條狗。”孫三娘簡單解釋了一下,將狗繩遞給趙盼兒,大步上前,撈起跌在地上的杜長風,怒道:“你怎麼又來了!”
狼狽不已的杜長風卻顧不得許多,忍痛叫道:“你們快跑,再晚就來不及了,高家的人馬上就要來找你們的麻煩了。”
趙盼兒將狗繩遞給葛招娣,對杜長風道:“你先彆急,到底怎麼回事,你慢慢說。”
杜長風心急如焚,推著她們往外走:“高觀察的手下剛才來書院了,堵著我問歐陽旭在錢塘的事情,我沒說你們在這兒做生意,可高家手眼通天,萬一查到……你們就相信我吧,快走,快走!”
葛招娣混跡東京許久,還因為高家來半遮麵找過麻煩,現在聽到杜長風這麼一說,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慌。
倒是趙盼兒和孫三娘一臉平靜,兩人回頭看了眼走出來的趙衻,心下愈發鎮定。
孫三娘淡然道:“沒事,高家不敢拿我們怎麼樣。”
趙盼兒則是有些意外地說道:“原來你是為了報信才這麼著急啊,多謝啦,我之前見過高觀察,他知道我開店的事情,我們和高家的事情已經解決了。”
杜長風一愣,又急道:“那也得小心,就算高觀察不管,可高慧呢?我跟你說過,她那麼心狠手辣,凡是接近過歐陽的女人都被她弄得生不如死,你們還是趕緊躲一躲吧。”
趙盼兒搖搖頭:“我也見過高家娘子,她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壞,據我所知,你跟我說的那些事情,都是她的奶娘瞞著她做的,她並不清楚。”
“可歐陽說……”
“歐陽旭說的,未必就是真的。”趙衻淡淡開口,打斷道。
聽到熟悉又陌生的聲音,杜長風趕忙帶上眼鏡,看了過去,然後不由得一驚。
“韓……韓王殿下,您怎麼在此?”
“怎麼,本王不能在這兒嗎?”趙衻笑吟吟的反問了一句,走到趙盼兒身邊,說道:“本王記得你叫杜長風對吧,你與探花郎是好友,看來你還不知道他的事情。”
“不知殿下說的是?”杜長風小心翼翼地問道。
趙衻並未回答,抬頭看向了院外。
順著他的目光望去,隻見一眾家仆擁護著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駛了進來。
馬車在院中停下,馬車中的人走了出來,赫然是高慧和她的貼身侍女春桃。
見到趙衻在場,高慧當即行了一禮。
“臣女拜見殿下。”
高慧雙眼紅腫的不像樣,看樣子顯然是已經知道歐陽旭身死一事。
趙衻擺擺手,沒說話。
“高娘子,您來此是?”趙盼兒問道。
高慧欠了欠身,回道:“今早走得太急,我是來道謝的。”
言罷,高慧給了春桃一個眼色,春桃趕忙上前,將手中的盒子遞給了孫三娘,然後恭敬地奉上了一份禮單給趙盼兒。
“趙娘子,今早多謝您了。”
“不用如此。”趙盼兒恍然大悟,掃了一眼禮單,然後被嚇了一跳,趕忙看向高慧婉拒道:“高娘子,這也太貴重了,如此大禮,實在愧不敢受。”
“收著吧,這點禮彆人或許覺得貴重,但對高家來說,卻算不得什麼。”趙衻說著,看向高慧:“高慧,你說本王說的對嗎?”
“殿下此言有理。”高慧點點頭,勸說道:“趙娘子,你就收下吧,不然我於心難安。”
趙盼兒沉默了一下,點點頭:“那我就不跟高娘子客氣了,高娘子要不進店坐坐?”
高慧搖搖頭,再次朝趙衻行了一禮:“殿下,府上還有事,臣女先告辭了。”
趙衻淡淡的嗯了一聲,沒說話。
高慧轉身,走了沒兩步,又回身道:“趙娘子,我覺得這事應該跟你說一聲,歐陽旭他死了。”
“啊?”
杜長風和趙盼兒、孫三娘三人瞬間愣住,還是趙盼兒反應最快,她難以置信的問道:“你說什麼?歐陽旭,他死了?”
孫三娘也回過神來,震驚道:“前兩日我去買菜才碰到過他,他怎麼突然就死了?真的假的?”
高慧並沒有給任何回應,在春桃的攙扶下上了馬車。
然後,三人同時轉頭看向了趙衻。
趙衻點點頭:“你們沒聽錯,歐陽旭死了,根據今日早朝上的消息,他和他的老仆死在了帽妖手中,高家因為和他有關係,也負責查探此案,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,高家的人才會去找杜長風。”
趙盼兒徹底怔住了,這個消息給她帶來的衝擊實在有些太大了。
不過,她並不是為歐陽旭的死傷心,而是這個消息太突然,讓她有種荒誕的感覺。
“殿下,歐陽旭,他真的死了,已經確定了嗎?”
畢竟是相愛了三年的戀人,突聞對方的死訊,趙衻能理解趙盼兒的震動,點頭道:“嗯,歐陽旭的確死了,他的屍首應該在刑部,要不要我帶你去瞧瞧?”
再次得到肯定的答案,杜長風悲痛的喊了一聲歐陽,直接跑出了院門。
趙盼兒則搖了搖頭,沒有說話。
一時間,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,高興,難過,惆悵,輕鬆……
倒是嫉惡如仇,神經比較大條的孫三娘,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,連連拍手。
“好,太好了,歐陽旭那等負心薄情的小人,死了也是活該,他要是不死,才是天理不容,死的好啊。”
此時,宋引章從茶坊中走來,聽到孫三娘後半句話,不禁問道:“三娘姐,誰死了?”
“歐陽旭死了。”
“啊?”宋引章一驚,好奇地問道:“他怎麼死的?”
“管他怎麼死的,他那種人,就該死。”
宋引章一愣,讚同地點了點頭:“對,三娘姐你說的對,歐陽旭死了就是活該,他虧心事、肮臟事做太多,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。”
趙衻接過話頭,看向趙盼兒:“孫娘子和宋娘子說得對,歐陽旭這種忘恩負義之人,死不足惜。”
趙盼兒仿佛並沒有聽見趙衻的話一樣,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。
見此,孫三娘趕忙咳嗽兩聲,提醒道:“盼兒,你在想什麼呢,歐陽旭那種人死有餘辜,他現在死了,你應該高興才是啊。”
注意到孫三娘的眼色,趙盼兒這才反應過來,她現在的男人是趙衻,實在不應該在他麵前想彆的男人。
於是乎,她趕忙看向趙衻,解釋道:“我就是……他死的太突然了,不過這樣也好,我跟他也算是斷乾淨了。”
趙衻點點頭:“我能理解,歐陽旭已經死了,你也彆再想了,沒必要為了那種人傷心。”
“嗯,我明白。”
趙衻張了張嘴,發現雙喜一臉焦急的匆匆而來,原本想說的話也就壓了下去,說道:“盼兒,我可能有點急事,就先走了。”
不等趙盼兒回答,他便直接朝雙喜走了過去。
“什麼事?”
雙喜壓低聲音道:“殿下,官家突然昏迷,娘娘急召您入宮。”
可惜隔得有些遠,兩人的話音也不大,趙盼兒她們並沒有聽見,隻能看見兩人匆匆而去。
趙盼兒一下就慌了:“我剛剛……他是不是生氣了?”
不知道何時出來的小翠搖了搖頭,看了眼趙衻他們離去的方向:“趙娘子,殿下沒那麼小氣,看樣子應該是有急事。”
趙盼兒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,連忙問道:“真的嗎?”
小翠點了點頭,沒說話。
孫三娘也開口安慰道:“盼兒,你彆想那麼多,殿下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,還有歐陽旭,他死了也就死了,殿下可比歐陽旭強多了,而且對你還那麼好,以後可千萬彆再在殿下麵前提起歐陽旭。”
宋引章一臉讚同的點了點頭:“是啊,盼兒姐,三娘姐說得對,殿下對你那麼好,你不應該再想歐陽旭了,雖說殿下胸懷寬廣,可但凡是男人,都接受不了你心裡想著另一個男人。”
“我沒有。”趙盼兒一臉焦急的辯解道:“我不是那種三心二意的女人,我沒有想歐陽旭,我隻是覺得歐陽旭死的太突然,心情有點複雜,你們放心吧,我不會再想他的。”
話是這麼說,她也的確對歐陽旭沒有感情了,可畢竟過去三年她為歐陽旭付出了太多,不是三言兩語,說忘就能忘的。
不過因為早就對歐陽旭失望,所以趙盼兒對歐陽旭的死,也隻是有些感慨,很快就恢複了正常。
孫三娘見她恢複過來,高興道:“沒了歐陽旭,你也可以全心全意跟殿下在一起了。”
“對啊,盼兒姐,殿下比歐陽旭強太多了,你嫁給殿下,一定會很幸福。”
經過一天的思考,宋引章也相通了,她現在是真心為趙盼兒感到高興,當然羨慕也是避免不了的。
“你們啊。”
趙盼兒搖頭歎息,她也知道姐妹們是為了她好,畢竟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,趙衻都是上上之選。
以她的條件,趙衻能許諾她王妃之位,完全可以說是祖墳冒青煙了,所以孫三娘和宋引章才會如此急切。
“走吧,收拾收拾,我們也回去了。”趙盼兒說著,轉身進了茶坊。
落在後麵的葛招娣,拉了拉小翠,壓低聲音問道:“小翠姐,你們剛剛說的殿下是?”
“韓王殿下。”
“啊?”
趙盼兒聽到驚呼,回頭問道:“怎麼了?”
“盼兒姐,剛剛那位是韓王殿下?”
“對啊,怎麼了?”
“那你們……你們這是?”
趙盼兒沒好意思回答,倒是孫三娘與有榮焉地笑道:“韓王殿下鐘情盼兒,過不了多久,你就得稱呼盼兒一聲王妃娘娘了。”
“好了,三娘,趕緊收拾吧,累了一天了,早點收拾好,也好早點回去休息。”
孫三娘忍不住笑了笑,卻也沒再說什麼。
一來,她知道趙盼兒是不好意思了。
再則,今日趙盼兒和宋引章都沒在茶坊,她確實被累到了,也想早點回去休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