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這個哪用你說,買賣人哪有這樣的氣度?”莊氏搖了搖頭,眼神裡透著崇拜,“那種人,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商人。”
“還有,祖父連周偉都喚了回來,肯定是有大事相商。”殷氏也補充道,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篤定,“周偉可不是輕易能離開的人,這次回來,指不定被委派了什麼重要任務呢?”
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,幾句說完後又不吭聲了。屋子裡的氣氛有些凝重,大家都陷入了沉思。
“舅母們知道就好,好事多磨,熙兒和外祖父、外祖母的意見一樣,覺得應該等表姐恢複大將軍府嫡女身份再嫁還不遲。”
景春熙打破了沉默,她的聲音柔和而堅定,眼神裡透著一絲自信,“現在著急也沒用,不如等事情明朗一些再說。”!
…
如果不是那張酷似父親景永誠的剛毅麵容——那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輪廓,那雙深邃如墨的鷹目,以及右眉間那道與父親如出一轍的胎記;
如果不是黑子曾在崖門村與他們共同生活過,熟悉景家每個人的樣貌特征,景長安必定早已命喪在那遙遠的邊陲小國——柔然的荒原之上。
那場慘烈的戰役至今想來仍讓他脊背發寒。
他率領的精銳騎兵本欲趁夜色突襲韃靼糧草大營,卻不料軍中早有細作通風報信。
當他們深入峽穀時,兩側山崖突然火把如龍,箭雨傾盆而下。他親眼看著跟隨自己多年的親兵們一個接一個倒下,鮮血染紅了整片戈壁。
最後時刻,副將趙鐵柱用身軀為他擋下三支透甲箭,嘶吼著"將軍快走"將他推上唯一幸存的戰馬。
為了擺脫韃靬騎兵的追殺,他不得不縱馬闖入三國交界的死亡地帶——柔然境內的魔鬼戈壁。
當他在乾涸漫天黃沙中幾乎昏迷倒地時,他看見了那片綠洲,看見了沼澤,求生的欲望,讓他拖著滿身傷痕,滿地鮮血向那裡爬去。
後來,是已經恢複皇子身份的俟力發——那個流放路上被喚作"黑子"的少年,帶著護衛巡邊時發現了他。
俟力發望著這張與大將軍6分相似的臉,立即下令用金帳王庭的駝轎將他秘密抬回宮中。
也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,俟力發不僅動用了柔然皇室珍藏的西域秘藥"還魂丹",更請來曾為可敦治病的老禦醫日夜守候。整整七天七夜,當身邊親信都以為這個重傷的異國將領必死無疑時,景長安的手指終於微微顫動了一下。
在柔然王宮養傷的近一年時光裡,景長安的傷勢漸漸好轉,卻始終想不起自己的過往。
俟力發每日都會抽空來探望,耐心地向他說一說大將軍府的朱漆大門,他敬重的老父親如何英勇殺敵,老夫人手握著紫檀佛珠,祈禱上天給他賜福。二夫人殷氏每每想起夫君時,臉上露出的哀傷。
可每當提及這些,景長安的眼中隻有令人心碎的茫然。更奇怪的是,他對自己的親生骨肉景明珠和三郎竟也毫無印象,仿佛那些血脈親情從未存在過。
隻是,說到景大將軍府被陷害,舉家被抄家流放時,他的眼裡才隱隱透出一絲恨意。
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,是他對武學的狂熱。
習武場成了他最愛停留的地方,那些寒光凜冽的彎刀、丈八蛇矛總能讓他眼中燃起異樣的神采。
曾有不服氣的勇士挑釁這個異國人,結果被他用一套詭異的大慶劍法挑斷了手筋。自此再無人敢小覷這個失去記憶卻武藝超群的"安將軍"。
“都怪當初離開崖門村時太過倉促。”俟力發用力攥著鎏金酒杯,指節發白。他後悔了,後悔當時沒有問清楚具體的聯係方式。
此刻坐在他對麵的,是已經脫胎換骨的托婭——當年那個半邊臉布滿蜈蚣般傷疤的可怕婦人,如今雖仍高大魁梧,卻因景春熙的靈丹妙藥而恢複了姣好麵容。
若不是老將軍一家當年收留,若不是景春熙妙手回春,誰能想到這個身著柔然服飾的女子,就是當年流放路上的"黑子娘"?
托婭將銀壺中的馬奶緩緩注入俟力發的金杯,乳白的酒液泛起細密的泡沫。“殿下那時才六歲啊!哪能顧慮那麼多。”
她的聲音比當年溫柔許多,卻仍帶著草原女子特有的渾厚,“我們離開時,可敦娘娘的鮮血還沒乾透。後麵追兵的火把都能照紅半邊天了,能活下來已是長生天保佑。”
她永遠記得那個血腥的夜晚。身為可敦最信任的貼身護衛,她抱著年幼的俟力發殺出重圍時,臉上還插著兩支毒箭。可敦臨死前塞給她的狼頭玉佩,至今他還曆曆在目。
逃到大慶後,他們一度淪為偷食的乞丐,又因搶劫落了刑。直到流放路上遇到景家,才終於有了遮風擋雨的地方。
“等安將軍記憶恢複些"托婭望向殿外練武的挺拔身影,目光堅定如磐石,”奴就是拚了這條命,也要把他平安送回大慶。"
她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額頭上已經不存在烙印——那是獲刑後被烙下的。
而消除這個烙印的,不僅是景春熙,更是景家遞來的一碗熱粥,一個救命的饅頭,一把抵擋狼群的刀。
她,至死不忘。